戲弄(李碧華作品 9) | 李碧華

戲弄

　　有一首歌叫做「儂本多情」。

　　「情愛，就好像一串夢，夢醒了一切亦空。或者，是我天生多情，方給愛情戲弄……」張國榮先生的歌，並不是每一首都有可聽性。但他唱這歌時，簡直情深款款，說不出的跌宕。聽了又聽，反好似被這歌戲弄了。

　　我喜歡「戲弄」這兩個字。──它不嚴重，並沒牽涉到生死，又沒帶來任何肯定性的結局，甚至見不＃因果報應。

　　它只是不負責任。如果由得它，那末比較好的日子，就都過去了。不由它，又能怎樣對付呢？

　　當然，最好的方法惟有「無情」。但，每個人一生中，都被不只一種的、我們控制不了的東西戲弄呀，正是過了這一關，過不了那一關。有時贏，有時輸。　　譬如：重朋情的，為義氣所戲弄。往上爬的，為得失成敗所戲弄。立宏願時，為健康所戲弄。表情達意之際，為時、景、人的鋪排失當所戲弄。逃避，為偶遇所戲弄。寫一篇稿，為靈感所戲弄。即使吃河豚，也會為「會不會中毒？」所戲弄。……　　小時候我隨祖母看過一部粵語片，是「含笑飲砒霜」。我不斷問：砒霜是什麼東西？什麼顏色？飲了之後會怎樣？為什麼要含笑來飲？……她十分之不耐煩，因為看來她是不懂的。知道那是一種毒藥了，我的小心靈縱然邪惡，無論如何都不明白，吃毒藥怎的要「含笑」？還自作聰明：一定是寫錯字了，是含「哭」吧？　　──當我寫到「戲弄」這兩個字時，啊原來這只是一份輕微的砒霜，頑皮而不致命的。必要飲了，笑一下吧。縱是白白地笑了，有什麼關係？微笑只是「皮外傷」。　　其實，戲弄的過程還是很誘人的。過了很久很久，一天想起，總是越遠的越近。既不會毒發身亡，惟有不當作一回事地含笑。用我們的佻，交換它的佻。